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媽媽是個苦命人散文
媽媽十六歲就進了我們家門。
爺爺中年得子，熬到兒媳婦進門，已是風燭殘年了。膝下的長子正是我的爸爸，當年正十七八歲，就已經(jīng)挑起了全家的生活重擔。好在爸爸讀了幾年的私塾，又完成了高小學業(yè)，在當時的社會，已經(jīng)是很了不起的秀才。仗著這一點，爺爺就不讓爸爸伺弄土塊，經(jīng)當?shù)馗锩I導人楊漢章的介紹，參加了當?shù)氐某喾逵螕絷�，開始了他一生的革命生涯。
媽媽理所當然的就留在了這個家里。奶奶和爺爺一樣，除了長年害病以外，其它的事就都顧及不來了。二爸當年還不滿十二歲，就成了家里唯一的男勞力。三爸還小，正是不諳人事的時候。這一家人，正是：老的騎不上馬，小的拉不開弓。媽媽就在這樣的一個家庭里，苦撐苦熬，度過了她十七八歲的年華。
爸爸一去就是四年。到23歲上，已轉(zhuǎn)輾到合陽當上了代區(qū)長。按說，爸爸在仕途上應該是少年得志，“正向名利途上走”�？删驮谶@時，一連接到家中幾封電報：“父病危，速回”。爸爸回來后，爺爺和奶奶就哭得淚人兒一般，說什么再也不讓爸爸去合陽了。爸爸一看這家人，老的老，少的少，也確實沒個好方子，就留了下來，這才和媽媽一起挑起了家庭生活重擔。
兩年后，媽媽生了第一個孩子。白白胖胖，煞是可愛�？蛇@一家人，都只顧忙其他的，孩子無人照料，不幸落入水鍋中。當時的條件是既無錢，又無藥。眼睜睜看著孩子在痛苦的煎熬中離去。這一打擊，對媽媽來說，不亞于挖去她的一塊心頭肉，使她震顫的心靈幾近瘋癲。
再過了三年，媽媽生下了我。不久，爸爸離開了家，到蘭州去找我的一個戶下爺爺（趙文獻，當時任甘肅省副省長），以謀求一份工作。臨行前，爸爸揭開捂得嚴嚴實實的我，心中一陣凄然。他想起第一個白白胖胖的孩子都未能成人，我這個骨瘦如柴的孩子，連大哭的一點勁都沒，這能成人嗎？
可我來到這個世上，就好像不甘寂寞一樣，從生下的那天起，就沒日沒夜的哭鬧，使得媽媽在整整一個多月里，沒能正經(jīng)合上一眼。就這，疼孫子的奶奶，還一邊喘著粗氣，一邊數(shù)落著媽媽，只嫌媽媽照管的不好。媽媽的淚水，只能和著委屈往心里流。
我一歲上，爸爸在蘭州的一家糧食局安排了工作。二爸這時已經(jīng)是個地地道道的莊稼人了。爺爺和奶奶不愿再看著媽媽在家里受罪。就讓媽媽帶著我，來到了蘭州。
到蘭州兩年后，媽媽生下了我的妹妹。爸爸在單位上，工作得很好�？蓩寢寘s不知怎么，得了精神病。常天呻呻叨叨，就是要回老家。后有下驛村的一個我的遠房舅舅正好要回來，爸爸就委托他，把我們母子三人帶回了老家。
媽媽回來后，說什么都不到蘭州來了。那時，農(nóng)村都成了合作化。二爸也結(jié)了婚。我們回來正趕上吃食堂。我和妹妹都小，食堂的飯不夠吃，我們兩個吃過，全家人就都得挨餓，媽媽沒辦法，就只好和爺爺，二爸他們分開另過了。
至此，媽媽一個人又挑起了全家人的生活重擔。白天要在村里參加“大躍進”，晚上回來要給我和妹妹做衣衫。沒糧食，就吃麩皮，咽糠菜。又一封趕一封的給蘭州去信，要爸爸回來。為此，爸爸不知流了多少淚。就在糧食局任命他到一個糧站當站長時，他含淚將工作轉(zhuǎn)回了老家。
從此，爸爸以每月46元的工資開始養(yǎng)家糊口。媽媽則以每天7個工分補償家庭。在一家人生活十分艱難的情況下，媽媽一連生了二弟，三弟，四弟，五弟。這樣一來，我們一家八口人的生活，真正是處在水深火熱之中了。
我能記得，我們剛回來時，沒有地方住。就把圈牲口的一個棚子打掃干凈，我們母子三人就住了進去。一場大雨后，這個棚子就倒塌了。好的是，這天我們都到外婆家去了，才沒發(fā)生意外。接著，我們又圈起了兩眼璂窯。卻沒錢蓋不起上蓋。我的二弟就出生在這個璂窯里。那天，外面的雨下得非常大，過一會，就會有一塊泥坯從窯口上掉下來。媽媽神色緊張地只知道把我和妹妹還有二弟緊緊地保護在懷里，直到天明。
璂窯倒塌后，我爸又蓋了三間房子。那房子，熱天是蒸籠，冬天是冰柜。在這樣的環(huán)境中，媽媽為我們一家人的衣食操勞。每天天不亮，就起來做飯。飯一吃，就去上地。晚上回來把一切都安排妥后，在我們剛開始入睡，就又搖起了那架又古又老的紡車。我們姊妹六人在媽媽的紡車聲中送走了一個又一個夜晚，迎來了一個又一個早晨，可媽媽睡了幾個覺，我們誰也不知道。
爸爸對工作很認真。盡管他轉(zhuǎn)回來后，一直沒有被重用和升遷。但不論在那里，他都是兢兢業(yè)業(yè)，一心奉公。因此，家中的事，就顧及的很少。常常是沒了米面，或買不回來油鹽醬醋柴的時候，媽媽這才托人打個電話或捎個口信，爸爸這才回來理料一下。然爸爸一直在張家灘政府工作。離我們那里有一百多里路。那時，還沒車路，一切都靠兩條腿走。常常是早上從張家灘起身，晚上才能回到家中。直到我當兵走后，爸爸才把我們一家遷到從座村，才結(jié)束了長途跋涉的歷史。
媽媽久勞成疾。到了從座以后，就開始了百病纏身。在起初，她還不服氣，硬撐著在隊上出勞。直到后來隊上看她實在是干不動了，勸她退出勞力時，她這才脫離了生產(chǎn)勞動。
我當兵三年，一回來就看到媽媽已是兩鬢斑白。過去很有精神的眸子里，好像染上了濁霜，看上去一片灰花。讓人一見就能感受到她已過早地進入暮年了。
待我們成家后，媽媽全不行了。直到我們?nèi)一謴蜕唐芳Z后，媽媽這才隨爸爸過上了“家屬”生活。
可病魔已經(jīng)深深地侵入了媽媽的肌體。這以后的媽媽，常常不能理料自己。在63歲那年，不慎跌倒，造成小腿骨折。就在骨折還沒看好的時候，又患上了闌尾，又做了一次手術(shù)。
動那次手術(shù)時，我正在鄭莊參加縣上舉辦的首屆文學講習班。會完后，我才得到媽媽住院的消息。我到醫(yī)院，媽媽一見我，就嚎啕大哭。使我們一家人都沉浸在悲傷之中，久久不能自拔。
最不應該的是，媽媽65歲那年，她老人家一心要去宜川我爸的舅舅家里跟事情。因那里沒車路，媽媽在騎毛驢的路上，不幸從毛驢上跌下，造成半身不遂。數(shù)月后，便離開了我們。
我接到媽媽病危的消息時，媽媽已經(jīng)兩天沒有進食了。她老人家在半身不遂后，一直不會說話。在重病中，媽媽一直用手指著延長的方向，要我回來。我剛一進門，好幾個月都不會說話的媽媽，竟從喉嚨里迸出“剛兒”兩個字，就直聲大哭起來。我一眼看到媽媽已經(jīng)消瘦得不成樣子了，不由心酸。我撲倒在媽媽懷里，哭喊著：“媽媽，您怎么成了這樣啊”？
在最后的日子里，我把媽媽領回了老家。我們給她買回的任何食品她都不能下咽了。她只要一清醒過來，就舉起手來，看著我們兄弟幾個，搖著最小的手指頭，呼喚著我的五弟。
我五弟當時正在西安學廚師。那時沒有手機，又沒有他的聯(lián)系電話，一時給不出話，最終都沒能見到五弟。
媽媽在水米不沾的情況下，整整十二天才離開了我們。這一天是農(nóng)歷九二年臘月初八夜九時三十三分。
按習俗，我們厚葬了媽媽。把她老人家留在了我媽媽種了一輩子的自留地的坎塄塄下邊。那里風和日麗，地闊天開�？曹ㄜㄉ希形业臓敔�，奶奶等老一輩人相鄰。我不知道，媽媽會不會去找他們？
現(xiàn)在，我們把爸爸接到了延長。媽媽，您要是健在，那我們多好啊！您為什么要走？為什么不陪爸爸再多過幾年？我們做兒女的離不開您，爸爸現(xiàn)在更需要您啊！
媽媽，您是該能享幾天清福的。您在我們都已成家立業(yè)，兒女成行的時候，在我爸爸退休后閑居在家的時候，卻棲棲遑遑地走了。我們當兒女的，耗干了您一生的心血，就在我們光景都能過的時候，我們卻把您安頓在咱自留地的坎塄塄下邊······
媽媽，您是個苦命人啊！
寫于九三年臘月初八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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