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對奶奶的回憶

　　我是奶奶帶大的，作為傳統(tǒng)好處的長房長孫，享受了足夠的寵愛，我之嬌生慣養(yǎng)，大約也是合乎情理。于是乎，在鄰居嘴里，奶奶被稱為“老祖宗”，咱就不可避免的成“賈寶玉”了，加上那時把越劇《紅樓夢》里面的寶二爺唱得很熟，于是坐實了這個稱呼。

　　一

　　老祖宗其實比較傳統(tǒng)，雖然沒有那么多規(guī)矩，管教方法還是一個字：揍！奶奶揍我的時候，其實不多，一來舍不得下手，二來下手的機會不太多，因為我會耍詐。當奶奶的手掄起來時，我就開始放聲高歌“我錯了，再也不敢了……”，然后鄰居們就會迅速前來營救，然后一切風平浪靜。這件事與小耳朵（我的女兒）說起來，充滿喜感。

　　小時候的作文經(jīng)常寫奶奶，很八股模式。但是，上學前多病，確實很折騰奶奶，當然自我也沒少受罪，比如青霉素打得屁股疼，然而有一件事，卻始終記著沒忘。大概入學前，無法確定是幾歲光景，因痢疾，送醫(yī)院，吊瓶子，可醫(yī)院有些疏忽，結果手腫得如饅頭一般，奶奶到醫(yī)院一看，心疼得跟醫(yī)生大吵一架。

　　提前上學的坎是奶奶幫忙過的。我是提前一年上學的，1976年雖沒有戶口限制，但年齡不足，學校依然不愿意收。奶奶便找到老師游說，我孫子如何如何聰明，他把一年級第一學期的語文課本從第一個字背到最后一個字。盡管這是一個隨機的事件，沒有那么多的必然，但這個小小的變動，使我在小學最后兩年，遇到了影響我一生的畢老師。

　　初三，我回到父母身邊。得知我與父母相處不好，奶奶堅決要求同住以保護自我的孫子，彈壓家里的“賈政”。奶奶是坐公交車都會暈車的人，何況兩千多公里的火車，還伴隨幾次換車，竟然就下了決心，一路顛簸，隨身行李重達一百二十斤，那年奶奶六十六歲。

　　一年的保護期滿，奶奶又回了老家。

　　二

　　中學課本有一篇是朱德元帥寫他的母親，當時不自覺就對照上奶奶，大約那個時代過來的傳統(tǒng)婦女都是這般：勤于家務，沒有什么養(yǎng)生，也沒有體育鍛煉，身體好得緊，除了十多年前被靜脈曲張折磨了一番，倒也沒什么大病。與娘子明確關系以后，第一個拜見的便是老祖宗，她那個健步如飛，等閑的年輕人還真追不上，算是開了娘子的眼界。

　　奶奶是懂得時髦的人。50多歲已是滿頭銀發(fā)，但1978年的上海之行后，改變了很多。在上海做，她染發(fā)燙頭，此后一發(fā)不可收拾，十幾年里都是持續(xù)染發(fā)，自我染發(fā)。而燙頭，一開始在市里最好的理發(fā)店進行，畢竟是新技術，時光很長，那個時候我還給她去送飯，到之后美發(fā)這個行業(yè)發(fā)生了徹底的變化，她也就不再去了，但是但凡過年過節(jié)，還是會整理一下發(fā)型，人固然節(jié)儉，老來俏也是要的。

　　奶奶是個急脾氣的人，但是也是個好玩的人，雖然不識字，也聽不懂普通話，但妙語連珠的潛力十分強，生活的智慧莫過于此。洋品牌的蚊香開始流行的時候，奶奶戲言蚊子也要吃洋鴉片了。

　　奶奶的獨寵在我那里個性明顯。領著娘子見奶奶時，她倍兒神秘地把我叫到一邊：是不是？我說是。然后老太太很神奇地摸出兩枚金戒指，一枚是托人在臺灣銀樓打的，很漂亮，給娘子，未來的孫媳婦；另一枚則給了我。另外還有幾枚戒指，也都明確分配，從老媽往下數(shù)，人人有份，但是屬我待遇最好，一號孫子才享受。因為她的重要性，婚后的第一個春節(jié)是看望了奶奶后，才去拜見岳父大人。

　　三

　　奶奶小爺爺三歲，爺爺八十八歲辭世時，大家有足夠的心理準備，奶奶也還是平靜，此后添了許多孤單。叔叔的離世，是一次比較大的打擊，幾年過去后，奶奶還是走了出來。隨著叔叔兒子（她的小孫子）的結婚，生活又回到了幸福的岸邊。

　　奶奶屬猴，今年九十二，依舊健步如飛，口齒清楚，老祖宗，真的萬壽無疆。

　　后記：這是12年的舊文，13年底，老祖宗中風，14年春節(jié)我們?nèi)�家飛過去，我在康復醫(yī)院住了一周，如今大致復原，行動略微不便，底氣依然很足，脾氣依然火爆，工作出差之際，有時候會順道去哄她開心，如今她是小區(qū)第一高齡，附近也算小小的知名人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