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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是一個魯迅迷
喜歡魯迅,中學(xué)就開始了。有一篇《社戲》,深得學(xué)生喜愛,它描寫了小孩子看戲偷豆的心情。背是背不出幾句了,只隱約記得“兩岸的豆麥”等零碎字句。閑暇時,還偶爾翻出來看看,重溫中學(xué)的時光。
前兩年,買了《魯迅選集》,不怎么看,那么的放著。早期的《吶喊》和《彷徨》也都有。常見的名篇,可說全聚齊了。魯迅的小說,注重字面功夫,寫得“字挾風(fēng)霜”,字用到最省,給人很“筋道”的感覺。有一時期,他的著作成了我的“包里書”,隨時可以取閱。年紀(jì)大了,一種近乎不屑的心情拒絕我和他親近。雖筋道有力,畢竟缺乏感情的豐盈流露,干枯,仿佛枯井,又像一座童山,很少郁蕤的枝葉,裝點情感充沛的生命。
有一天晚上,和好友談天,說到魯迅的風(fēng)格,他說,魯迅尖酸刻薄,喜歡罵人,心胸狹隘,形諸文字,往往含有惡的一面。當(dāng)時胡適提倡新文學(xué),他不一樣了,活脫脫一個儒將才度,衣著整飭,彬彬有禮,善意在文字流淌著。倘若在現(xiàn)實,你喜歡魯迅還是胡適呢?我說喜歡胡適。他莞爾一笑,提高聲音說,那不就結(jié)了。
我深有體會。兩位先生的書我都有,也曾認(rèn)真研讀過。魯迅和胡適在風(fēng)格上是死對頭。胡適不管什么理,有辦法說的清清楚楚。他重說理,文采似乎差些。對一般人,學(xué)胡適更好,也覺親近些。輕易,想表達什么都行,沒有修辭、文法的尖刺,憑感覺寫下去就是。若取法魯迅,什么用字咯,什么刪改咯,什么寫完看三遍咯,全橫在稚嫩的心靈之上。何況沒有他的閱歷,造成一層艱辛的障礙。多少人望魯興嘆,一是沒有深厚的古文修養(yǎng),二是沒有繁復(fù)的人生閱歷。畫虎不成類犬,反被文法拘死了。
有個現(xiàn)象,一時期有一時期的喜好。這些日子,我喜歡讀蘇軾。他的詩行,情趣雅致,文筆放達,正好彌補狹隘的心胸。此公也和魯迅一樣,滿腹經(jīng)綸,寫文章時,如出胸臆,時不時來一兩個典故,披露學(xué)殖的深厚。干脆總結(jié)一篇《文說》傳之后世,讓后人敬仰這位文學(xué)天才:
“吾文如萬斛泉源,不擇地皆可出。在平地,滔滔汩汩,雖一日千里無難。及其與山石曲折,隨物賦形,而不可知也。所可知者,常行于所當(dāng)行,常止于不可不止,如是而已矣!其他,雖吾亦不能知也。”
不如出胸臆,則缺乏基本的真誠,雖成文而不好也。全仗孕育,如同泉源一樣,滿則自溢。從實地出發(fā),知道什么時候止,算是一種唯物的精神。他還賣了一個乖,“吾亦不能知也”,和孔子一樣,故意謙虛一回,其實他的學(xué)識足夠嚇退千軍萬馬,單單從他的詞就包含多少典故!
這篇短文的主旨也正和魯迅的文章相對;仡^再看魯迅的文章,仿佛是擠出來的,正應(yīng)了他那句名言:時間像海綿里的水,是擠出來的。
我說我是一個魯迅迷,證據(jù)絕不是沒有。方才說《吶喊》《彷徨》(北新版),書架里整齊擺著十來本,還有書信集、日記集,總數(shù)不下五十本。但說有多喜歡魯迅,也不盡然。近些年,感情越來越離他而去了,他的書也成為壓箱之贅。舍不得它們,因為它們是我過去的愛好,好像初戀的女子,代表過去的經(jīng)歷,讀書的經(jīng)歷,也如一行腳印,淺淺的腳印,提示曾經(jīng)走過的路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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