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問周莊散文

　　1.

　　周莊是沈萬山的嗎？

　　江南富豪沈祐一夜間給周莊下了場白銀大雪，而其子沈萬山又給這白銀大雪涂抹上一層燦燦的金色。結(jié)果，周莊的富庶呈現(xiàn)出登峰造極的輝煌。

　　周莊是三毛的嗎？

　　周莊的風(fēng)里還飄飛著撒哈拉的沙粒，三毛茶樓還在講述著三毛長發(fā)飄飄的故事，阿婆茶的香味還殘留著三毛流浪的味道。

　　周莊是陳逸飛的嗎？

　　《故鄉(xiāng)的回憶》中的雙橋宛如一把鑰匙打開了周莊通往外面的大門。從此，周莊以外的國人知道了周莊，世界知道了周莊。

　　周莊是王劍冰的嗎？

　　《絕版的周莊》被刻在石碑上，王劍冰被刻在周莊史冊的同時，周莊也被刻在了無數(shù)人的心中。

　　周莊是他們的嗎？暮色中，我游走在曲曲彎彎的小巷里，尋找著答案。

　　2.

　　深宅大院，過街騎樓，河埠廊坊，鱗次櫛比的老店鋪，重脊高檐，夢一樣的明清建筑，在溶溶月色下，在靄靄薄霧中，呈現(xiàn)出它影影綽綽的風(fēng)姿，我知道，我踩著窄窄的青灰色石板路，正走向周莊的記憶里。

　　輕叩沈廳的門環(huán)，驚醒了深深院落里多少恩恩怨怨的故事？推開緊閉的朱漆紅門，領(lǐng)略到多少已逝的似水流年？斜倚在古老的門柱上，聽到幾聲閑敲棋子的脆響？西窗下，可看到共剪窗花的雙雙璧影?背弄里，可傳出百年前那個駝背老仆長長的打更聲？那口古井是否還如當年一樣，映出佳人如玉的容顏？

　　陳朽的樓梯、古舊的陳設(shè)、還有泛黃照片中微笑的他眉間繞一縷薄愁的她，似乎都在訴說著關(guān)于紅顏關(guān)于才子關(guān)于小樓的幾許故事。

　　青石板上的足音悠長綿延，多少滄海往事已跌入水流深處，無法打撈�？蓭装倌昵暗哪切┙ㄖ�還在，只要它們還在，故事就在，它們?nèi)鐝妱诺墓趋�，支撐著周莊，還有周莊的歷史。

　　3.

　　周莊四面環(huán)水，因河成街，于是就有了小橋流水人家；就有了十座四百年至八百年歷史的古橋；就有了“小橋通巷水依依，落日閑行到市西，柔櫓一聲舟自起，家家載得醉人歸”；就有了“君到姑蘇見，人家盡枕河。古宮閑地少，水港小橋多”；就有了小橋處處隨人意，恰似筋脈貫通小鎮(zhèn)的南北東西。

　　在今日，在這個月圓的晚上，我信步登上那座彎彎的石板橋上，恍然是千年前那位女子，看云影當空，憑欄聽風(fēng)，月下吹簫，數(shù)盡千帆而等良人歸來。

　　飛橋隱隱，君可渡過？百年后，橋那邊，芍藥正紅，佳人仍在等待。

　　4.

　　沒有水，就沒有周莊。水，成就了周莊。

　　水,是周莊秀麗的衣衫。六橋煙雨，山水空濛，那鐘靈毓秀的靈質(zhì)，那涓細輕柔的神態(tài)一如宋詞的溫婉細膩，滋養(yǎng)著周莊的風(fēng)物和周莊的文化。小橋下，一溪流水向遠方舒展流去，周莊便衣袂翩然，水袖漫卷。風(fēng)拂過，水面上送來了樂府中采蓮女子手中的荷香，《詩經(jīng)》里秋水邊蒹葭的清新氣息。

　　漁火點點，小船靜靜地泊在岸邊，登上一艘烏篷船，順河道而去。槳聲里，一座又一座古老的小橋遠去了，岸上人家一個又一個散發(fā)著暈光的紅燈籠遠去了，聽搖櫓的白發(fā)漁翁慢慢說著漁家的故事，我迷失在坐唱漁家燈火，看盡岸上人家的景象里。

　　明月初升，波光漣漣。臨河水閣上傳出悠悠的笛聲，曲風(fēng)委婉，相思幽怨。又是誰酒興正酣，扣弦高歌，此起彼伏，互相應(yīng)答。我乘興倚欄把盞，邀清風(fēng)明月一同醉倒在周莊的懷抱里。

　　周莊，若水是你的衣裙，那一只只烏篷船，恰似叮當?shù)沫h(huán)佩，在你身上日日擊響。

　　5.

　　夜深了，風(fēng)低呤，水淺唱，小橋舒緩地呼吸著,繞村的油菜花垂下了長長的眼睫，周莊進入了夢鄉(xiāng)。

　　周莊，你是誰的？我再一次叩問。

　　沈萬三讓周莊明白了自己原也能富可傾國，陳逸飛還周莊一個最真的容顏，三毛則讓喧囂紅塵中世人漂泊的靈魂有了歸依，王劍冰給周莊提出了一個值得反思的問題：周莊的興起是以蘇州的毀滅為代價的，而周莊的操守還能持多久?

　　睡夢中的周莊安謐、祥和，沒有回答。

　　可周莊已經(jīng)在回答了呀，它還是九百年前的那個貞豐里。青磚黛瓦白墻是它的骨骼；無數(shù)彎彎的小橋是它的筋脈；依依流水是它秀麗的衣裙；來往的船只是它腰間的環(huán)佩；那盛開著的油菜花則是裙裾上的花朵，在夜風(fēng)中悠然搖曳；而從歷史的塵煙中走出的一代又一代的周莊人是它的靈魂，他們是周莊的過去、現(xiàn)在和未來。

　　周莊，給了我們一個滿意的答案。

　　【西風(fēng)擊檐鈴】

　　夜半。

　　一陣清脆的輕響把我從睡眠中擊醒。

　　循聲而望，有風(fēng)從陽臺來，搖動了窗前那架水晶風(fēng)鈴。

　　窗外，一輪清月懸掛中天，如水的月光灑滿半間屋子，窗欞投下灰色的暗影，畫出一個個淡淡的格子圖案。

　　這一刻，心無比的寧靜、澄澈和空靈。

　　恍然，我來到了揚州瘦西湖湖畔。

　　五亭橋，宛若蓮花一朵冉冉浮在在水波之上。登臨橋亭之中，西看，白塔聳立于晴云之上；北眺，掠過疏林，可見青黛橫亙的蜀崗，觀音山、平山堂隱現(xiàn)于青松翠竹之間；向南俯視，湖心鳧莊上那水榭歌臺中順著水流正送來清清的笛箏之音；東面仰望，正與小金山上的風(fēng)亭遙遙相對，湖上輕風(fēng)來，似把那清脆悅耳的風(fēng)鈴之聲悠悠送入耳際……

　　孤嶼危亭，曲沼畫廊，茂林修竹，幽徑古洞，入了眼眸，進了心底。觀隔岸垂釣者悠然自得，半天釣不起一魚卻也不急，旁觀的我也不急，魚兒自然更不急，一切是何等的忘機。

　　白玉石凳上，我微微闔目，靜聽，再靜聽，橋下流水默默思吟，柔櫓輕篙欸乃低響，遠遠松濤微鳴，一切似從心間流過，世界一片清明。

　　風(fēng)來，窗外一樹枝葉婆娑，在月色中晃動。

　　我似乎站在了青龍山慈云寺的銀杏樹下。

　　秋陽微暖，西風(fēng)薄涼。慈云寺內(nèi)，香客很少。只有主持在大殿內(nèi)做功課，檀香裊裊，木魚聲聲。

　　閣樓屋檐下的梵鈴在秋風(fēng)中悠然擊響，偌大的廟宇內(nèi)，回蕩著天籟般的佛教音樂，回環(huán)誦嘆，深遠綿長，寄意玄遠，它仿佛來自幽謐的山林之中，來自遙遠空曠的天際。清、淡、靜的意境直嵌入心靈深處，肅穆、莊嚴、凈透著人的靈魂。

　　“古木無人徑，深山何處鐘”、“萬籟此俱寂，但聞鐘磬音”。這晨鐘暮鼓、這空谷妙音使我覺得世間的紛紛擾擾，一時間，皆如那絢麗之花，紛紛凋謝，隨風(fēng)而去。心，進入到一種安然淡泊的境地。

　　黃色的銀杏葉子靜靜而落，翩躚如蝴蝶。

　　天空高遠純凈，心恬淡祥和，一片透明。

　　什么時候，我的心還曾這樣的純凈過？在風(fēng)鈴微細的響聲中，我再次陷入回憶。

　　是在落雨天讀書時嗎？

　　一本線裝書，泛著古意，隨意翻開，放在膝頭。干凈的文字，像水洗過一般，帶著濕潤的氣息，淌進我的眼眸，耳畔傳來時間深處陽春白雪的聲音。它從詩經(jīng)中涉水凌波而來，從唐詩宋詞平平仄仄的聲韻中而來，從漢賦滔滔汩汩綿綿不絕的鋪敘中而來，從元曲低回婉轉(zhuǎn)一詠三嘆的唱詞中而來，如那一川清雨掠過原野，滋潤了浮躁的身心。于是，塵埃滌去，喧囂散去，心田一片清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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